2019年2月26日 星期二

Crazy M 的下午

從難得的休假日醒來已近中午,銃兔梳洗後把黑色的髮絲向後整理,從浴室內走出來,身上散發著清香的味道。

此刻理鶯已經醒來坐在客廳看新聞,看見銃兔便起身向前,用毛巾拭去他臉上未擦乾的水珠,「早安」理鶯啄吻他的側臉,把銃兔擁在懷中一會。

連日公務繁忙累積的疲勞彷彿沉在肌肉中,銃兔略微伸展身體,抱起翻讀故事書的左馬刻。還沒上小學卻好像懂了很多事情,五歲的小孩子遠比預想的更聰敏,銃兔如此暗忖。眼看著快到午餐時間,他實在不想讓理鶯外出獵取奇異的「野味」入菜,決定把冰箱內尚存的食材,全部拿來做成料理。

「理鶯今天午飯我來做,等等去陪左馬刻玩,教他讀英文。」銃兔吩咐他,理鶯點點頭應允,把左馬刻房間內的小熊取到客廳,讓他偎在腳邊抱著小熊看書。

「左馬刻,媽媽說今天要學英文。」理鶯拉過一箱照著字母順序整理好的圖卡紙。「聽好了,想要成為優秀的RAPPER,擁有豐富的語彙力就是第一步。」

小小的紅色雙眸認真地盯著不放,左馬刻似懂非懂地點頭。理鶯便當作他懂了,隨意抽取一張卡。
「跟著讀,M-O-N-K-E-Y」理鶯蹲下身,一字一字地比給左馬刻看。
他歪著頭,聽見廚房的聲響後,開始沒什麼心思聽,吸著拇指左右張望。
「M-O-N-K-E-Y」理鶯再複誦一遍,左馬刻飄了一眼,看著圖內畫得怪異的猴子。小小的腦勺忽然響起聽過的旋律,帶著軟軟的嗓音發了第一個音:M…

「MOTHER FUCKER」

理鶯感到內心上下劇烈震動,左馬刻究竟是從哪裡學會這樣的單字。
「Yes,I am.小官正是…」他渙散地喃喃。

俐落切菜的聲響和抽油煙機運轉的音頻內,一邊悉心搭配食材營養,一邊在廚房裡穿著圍裙調味。銃兔怡然自得地唱起歌。

「I'm a only lonely rabbit~」
思索起歌詞,理鶯想起曾經放過銃兔的RAP給左馬刻聽。為了橫濱最一流的RAPPER心願,在左馬刻說出MOTHER FUCKER的瞬間,理鶯心中忽然對自己先前的教育方式產生了巨大的質疑。

「這樣有什麼不好的。」銃兔笑著走出來。「我還真想聽他說一次。」
鋪上桌巾,佈置好熱騰騰的菜,微彎身子,左馬刻就向他身邊跑了過去。

「你剛剛跟爸爸說的字,也念一次給我聽好不好。」左馬刻點點頭,但他忘記從何起頭,轉頭看著理鶯尋求提示,隨即意會迷惑眼神的意思,理鶯的雙唇緊抿,做出M開頭的發音模樣。

「……欸...姆」左馬刻眨著眼,發出很長的音。

靈光一閃地像想到答案般露出笑容,他欣喜地大聲叫道:

「Mommy!」接著張開雙臂要銃兔抱他。

「哎呀呀,小孩子是這麼可愛的生物嗎?」銃兔如此說道。情緒複雜的理鶯坐在椅子上慢慢品嚐他做的飯菜,抬頭見到他露出溫柔的神情,抱著蹭左馬刻軟白臉頰的模樣,忍不住也笑了。

「你一定可以成為很棒的RAPPER.」

左馬一--無所畏懼的清晨

無所畏懼的清晨





剛結束某個令人疲憊的外遇跟監案,山田萬事屋負責人山田一郎踏著遲緩的腳步,在晨光未揭的街道上前進。外街壁面繪上五顏六色的噴漆,將原先的塗鴉都覆掉了。本打算不以為意地走過去,卻被一大串英文字符吸引,N…他沿著開頭字母的起點走,O…T…H…邊叨念著邊彎過轉角,才拼湊起語句:『Nothing Afraid』。儘管被塗鴉的人物蓋住部分,字彙依舊清晰可讀。


『只有屁孩才會把那種看起來熱血的宣示噴上去。』
有點不屑一顧的,彷彿老在發怒的口氣浮現,一郎腦海裡頓然想起那個人的聲音。緩慢地反應過來,他的表情露出很淺的笑容,眼睛卻沒在笑。

「的確,輕易高呼無所畏懼的人,對這個世界的理解,不是太過天真,就是有什麼誤會。」他垂下眼,喃喃地像在對自己說。他分不清此刻是回憶作祟,還是肉體的勞動太過疲倦,躁動的心情挾帶著空虛,從心底朝他胸口上方兇惡地襲來。

一郎索性離開這道轉角斷絕思緒,走入附近的便利商店,隨手翻讀周刊漫畫,發覺此刻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。視線游移之間,他在收銀檯後方的櫃面上尋到已看得眼熟的品牌圖樣,但他連商品全稱都說不出來。

向店員念出菸盒號碼,一郎結了帳坐在外面拆包裝。

望著冬春之際的天空,灰色雲層在遠方聚積,今天也許又要下雨了。
閉上眼銜起菸,打開打火機又將火焰吹熄,反反覆覆了十分鐘。他始終沒抽那包菸。


坐在長椅上良久,未點燃的菸被咬在口中,外型軟爛起來。他輕啜菸草的味道。瞇著眼昏昏地、沉沉地,任憑記憶內的聲音開始鼓譟震動。







那是山田一郎還不會抽菸的年紀。

某日下午,左馬刻突然打電話問一郎吃飯了沒有。他說已經吃了一點,現在要去安利美特預約初回發售的光碟。還來不及聽到左馬刻回應,電話就被對方兀自掛斷。

下一刻粗暴的喇叭聲便囂張地在街道上鳴響,一郎一聽就知道是誰,慌慌張張地尋找,最後在池袋公園附近的寶藍色跑車上,找到了在駕駛座皺眉的男人。

一郎靠過去,輕飄飄地打了招呼:「你好。」
「幹嘛不趕快上車?」左馬刻瞥了他一眼問道。
「打招呼是基本禮貌。而且啊...你有沒有發現...一件事。」
「哈?什麼東西?」
「你車子的顏色,是安利美特藍欸。」
「你現在是在說什麼鳥?」
「這個啊!這台車的顏色在池袋,簡直跟安利美特相得益彰!」一郎提起手上的袋子,眼神發光地說道。
「這是橫˙濱˙藍!」
「那你有紅色的車嗎...」
「你˙現˙在˙先˙給˙我˙上˙車。」

看左馬刻沒打算繼續回答,一郎噘著嘴上車,愣在座位悄悄地瞄向他的臉龐,左馬刻倏地將手探過去,一郎還沒意會過來,身後的安全帶便被扣了下來。『喀』一聲,確認安全帶扣緊後左馬刻抬起頭,僅僅一瞬,一郎看他的模樣看得入神。

左馬刻在動作裡不發一語,白色的短髮在風中被吹了起來,略為上抬的眼裡帶著笑意,旋即把一郎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的。

「這鳥窩頭該剪了吧!」左馬刻轉過去,低底盤的跑車發出悅耳的引擎響,開始加快的速度,隨著音樂奔馳在公路上。

左馬刻沒有告訴一郎要去哪裡,一郎也沒打算問。
任憑左馬刻帶自己去此刻最想去的地方。他信任他,一如他對自己那樣。

快速移動的風景,有都會被揉成細碎窗格的光暈,也有山巒隨天黑黯淡下來的形狀,一郎靠在窗邊睡著,醒來時車已停在海邊,周遭一片昏黑。他身上不知何時被覆上絨毛毯。

左馬刻沒叫醒他,叼著小小的紅色火光,往遠方凝望。
一郎睡得有點僵麻,動了動手指,發覺自己的左手正被溫熱的手掌牽著。月色明明不明朗,左馬刻的皮膚卻看起來好白,他面無表情,白的有點憂傷。一郎側身轉過去,撫摸他戴著耳環的耳垂。

「幹嘛。」左馬刻瞇著紅色的眼眸,向窗側輕吐煙霧。
「抽菸是什麼味道。」一郎眨眨朦朧的眼睛,惺忪地問。
「未成年不能抽。」
「你會在意這個嗎。」他的語氣裡帶著訕笑。
「不會。」左馬刻熄掉菸蒂,前傾身體吻了一郎略冷的嘴唇。「就這味道。」


車子前方是一片沙灘,再向前過去就是海。一郎被親吻的時候抱住了左馬刻,在懷裡被輕柔地撫著背脊。吻的縫隙間他們沒有再交談,一郎只是更向上地湊過嘴唇,將原先被海風吹拂得冰冷的唇,摩娑得更為溫熱。

兩人下了車後,一郎用車上的絨毛毯把兩個人裹得緊緊的。因為身高差距的關係,一郎企圖將布料拉上左馬刻肩膀時,顯得有些吃力。左馬刻瞅了瞅,放開一郎的手,換成自己拉著布的兩端,從後方將一郎包入懷內。

「這樣就不會冷了。」他看著海浪沖刷沙灘,輕聲說道。
「我現在好想跑去沙灘上,像熱血笨蛋寫很大的『喜歡你』。」
「只有屁孩才會把那種看起來熱血的宣示詔告世界。」
「是哦。」一郎語氣裡把微小的失望藏得隱密。

「對了,你剛剛不是想抽看看。」靠近的氣息混合著男用香水和菸燃燒後遺留的味道,欺近一郎的嗅覺感官。他緊張地看左馬刻從口袋後側掏出盒菸和打火機,昏暗中兩人之間便有了小小的火焰。

左馬刻叼著菸點燃前端,熟練地抽起來示範給他看。
隨後抽取一根湊至一郎嘴邊,看他怯生生地銜著,幫他點火。

「還不太會的話慢一點才不會被嗆到。」左馬刻的手環住一郎的肩膀,一郎專注地在燃燒的菸隻上呼吸,他略略放下毯子,熄去自己的菸。

冰涼的手撫摸著一郎的頭髮、臉側、脖頸,到了唇邊,左馬刻把他的菸取走,在耳邊用有些沙啞的音調,細聲說道:「我喜歡你。」將他轉過來,再次親吻他。

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無所畏懼。」左馬刻回應一郎方才需要答案的思緒。「不用大聲對誰說也沒關係。」

「你的臉、耳朵都好冰。但手好溫暖。」一郎握緊左馬刻的手,開心地笑了。

「嗯。」






後來左馬刻真的開著紅色的車帶一郎出去玩,隨口提起的事情,左馬刻常會細緻地留意,再不著痕跡地做好,一郎有時不禁暗忖,左馬刻這麼溫柔怎麼當黑道。

以前一郎喜歡向左馬刻借煙抽,再故意假裝被嗆到,用眼角餘光觀察左馬刻表情忽然著急起來的模樣。急忙捻熄、扔去煙頭,撫拍一郎的背部直到發現是惡作劇,再惡狠狠地捏著臉頰懲罰一頓。心裡頭滿滿是無憂又俏皮的甜蜜。

山田一郎清楚明白,當時並不在乎是否真的要學會抽菸。
即使現在回憶起來,一郎也能篤定當時自己的意念是什麼。之於左馬刻、之於自己,呼吸吞吐的雲霧,僅僅是兩人在情感裡笨拙的浪漫。


「咳、咳。」

思及回憶,一郎不自覺地假咳了兩聲,從長椅上起身,丟掉已經變形的菸,剩下未抽的紙盒,放入牛仔褲後側的口袋。

便利商店外的陽光隨著時間逐漸展露,清晨來臨像是那夜海邊的替換。


在那夜兩人之間的火焰,忽地銷聲匿息。

他再次點燃打火機。
又再次熄滅。



「我喜歡你。」



他再點燃。
又熄滅。



「我喜歡你。」


燃。
滅。




「我喜歡你。」